天氣炎熱,讓我想起了小時候捉“知了猴”的一些趣事。夏日晚間,落日仿佛燒紅的炭塊嵌在天際,我與玩伴們卻早已守在了村頭的樹林間了。我們屏住呼吸,目不轉睛地注視著身前樹干上那些緩慢蠕動的棕褐色小生命——“知了猴”,那是村童們整夜無眠的期盼所系。誰要是看見“知了猴”剛剛爬上樹干時那笨拙而奮力向上的樣子,大家便呼啦一下爭搶上去——小小的手急切而珍視地攥緊掌心中那還在扭動的小軀體,如同守獲了一顆從黑暗破土之后冉冉升起的星星。
姥姥家的門洞旁邊,一只粗粗胖胖、專門盛知了猴的白瓷碗已快被填到碗沿,每個被捕獲的小俘虜,都宛如被光陰輕輕銜住而暫得存身的時光碎片。趁著漸退的暑氣尚未散盡,大家興致益發(fā)高漲:小石頭站在伙伴肩上,像只輕捷的野猴向樹上爬去,將麥稈前端浸過黏膠水探出去慢慢粘附樹梢上的“知了猴”,稍不留神一個趔趄滑落下來,惹得哄堂大笑四起,歡快的笑音在漸沉的天空里回蕩良久。
待到次日黎明,我悄然起身去看那些囚禁中的“俘虜”,小罐中僅徒然剩下幾枚空空如也的殼,猶如被時間輕輕吹起的泡沫似的——它們竟早已在金蟬脫殼后悄然離去了!我又跑到院外樹前搜尋:只見那些褪下的金黃空殼依然倔強地懸垂在樹干的高處,薄殼在晨光下剔透似冰晶,被微風吹拂間微微顫抖,輕托著陽光,也仿佛托住了我凝望的目光,令人心神恍惚。
在童年,每個悶熱喧騰的夏天都是由泥土縫隙里鉆出的精靈點亮的——那些被握暖在手心便不再害怕泥土黑暗的生靈,仿佛用金甲外殼把永恒托住了瞬間,最終成為我們心底那透明翅膀般的記憶,它飛越光陰的河床,永遠定格在旭日初照的樹枝上,凝成一小粒不滅琥珀。
幼時的汗滴和歡笑早已被歲月收存,卻將我們輕逸的追想永遠托起于枝柯之上。那殼之薄韌,托住過朝陽千鈞,亦于無形中永久托起了一段純真年代的全部重量。